一念长明1
春遇见雨有了花期，夏遇见风有了回忆，秋冬遇见冷天气是清丽，人遇见人本就是奇迹。
这是肖战第三次到北京。
他出了西站，孤零零站在路口，艰难地拖着行李箱一步一个坎迈向酒店。
领导跟他说，出这趟差不只是为了谈跟电视台的合作，也是为了让他放松放松。
“照顾你给你放假呢！”
冠冕堂皇。
肖战不在意这些，他现在只想去找个地方吃饭，晚上去市中心逛逛。电视台的人约到了大后天，其实不约才好。
在地图上查了一下王府井，倥偬从床上爬起来奔向地铁口。
北京七月初的天，已经开始艳阳高照。早知道他来的时候带把太阳伞。
肖战酒店附近就有地铁始发站，屁股刚挨着座，就看到地图上一个红点点，阴差阳错点错了位置，屏幕上跳出一个梵高星空展的绿标，就在王府井附近，好像是在其中一栋楼里。看了眼时间，现在吃饭估计有点早了，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理直气壮地买了票。
辗转反侧找到地方，肖战才觉得自己被骗了，对着手机疯狂打字向发小吐槽这明明就是女生的自拍馆，什么画展？
发小没理他，不禁一股失落感。他把手机收起来，琢磨着下一步去哪。
“你好？”
肖战刚扭过头寻找声音的主人，迎面对上手机，下意识接过来。
“能帮我拍个照吗？”
一顶黑鸭舌帽，简单运动装，瘦瘦高高，眼睛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下半张脸白白净净，像个小孩。
肖战木讷地举起手机，看着那个小孩走到星空后面，摘掉帽子。
肖战看着小孩一直被帽子压着的头发，突然弹开，栗色的，毛茸茸的，怎么会没有发缝？
“你站到那个月亮后面吧。”
倒是很乖。
“笑一下嘛。”
这次不乖了。
肖战发现屏幕不够长，把手机横过来，又发现屏幕不够大。于是尽力向后仰，来个平面拍摄，结果撞到了两位小姑娘的肩膀。
“啊对不起对不起。”
再回头：“你笑什么……你这不是笑起来挺好看的嘛。”
对方好不容易幸灾乐祸笑一下，被强行微笑后又变成了尬笑，肖战倒是美滋滋拍下了一张尬笑的图：“这怎么样啊小朋友。”
“你……这太傻了吧？”
“傻乎乎多可爱啊？”
“我不可爱！”
肖战颇有兴趣地看着小孩还是规规矩矩道谢之后离开，落下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扭头看到一只孤零零的帽子挂在月牙尖尖上，他拎起来就去追：“那个！你叫什么？小朋友你的帽子。”
小朋友刚走了几步突然觉得头顶空荡荡，摸着头又折回来跟肖战撞了个对面：“谢谢啊谢谢。”
“你也是来北京旅游的？”
“算是吧……顺便来看亲戚。”
“那你知道王府井哪栋有吃的吗？哪家好吃？”
小孩带好帽子，再次伪装成酷盖：“要不我带你去吧，我亲戚刚好今晚跟我约到王府井。”
你情我愿，这没理由不答应。何况对方还是个善于伪装的可爱小孩。作为成年社畜的肖战莫名泛起怜爱之心。
“谢谢，我叫肖战。”
“王一博。”
“王一博，你是在骗我吧？”
王一博的帽子又摘下来了，挂在灰不溜秋的斜挎包上，这会儿拿着手机兴致冲冲扫乐高店的行程码。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乐高这种玩具，肖战在上了高中之后就把它打入冷宫了。
他有些无语地看看阴沉沉的天，更后悔没带把伞：“你不是说带我去找吃的吗？把我拐到乐高店什么意思啊？”
“真不好意思，这家店我在北京找了两天了，真的好不容易找到，我就进去看一眼，我看上那个新款好久了……扫过了。”
肖战皱着眉看天，乌云眼看就压过来，马路对面的行人已经纷纷钻进街边的商店。
来不及了。
还没等王一博伸出健康码，肖战拽起他空着的手腕就往外跑：“对不起了哥！你亲戚在等你，我的饭在等我！”
王一博磕磕绊绊把手机揣包里，第一场雨推开北京夏季的门：“诶你知道路吗你就乱跑？你这是跑到哪了啊？啊？”
肖战绕过偌大的乐高店躲进巷子里，没有青砖红瓦，只有水泥糊的高墙，水泥铺的平地，被雨滴洗礼，迅速在水泥地上化开，在宣纸上泼墨，一朵朵黑莲。
“撒子胡同连个屋顶都没得得啷个荒凉噻！”
“前面有栋楼你赶快跑别停啊！”
一场落荒而逃的洗礼。
两人站在冷清的楼下定了定神，雨越下越张狂，肖战看了眼手机，已经快六点了。
“你看，你要是在玩具店里再多磨叽一小会儿，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我连饭都吃不上，你亲戚也见不到。”
“那你怎么知道我拿没拿伞？”
肖战楞在楼门口：“你带伞了？”
“没有啊。”
“那你乱说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会带的？”
“你……”肖战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直勾勾盯着王一博的眼睛，非常真诚：“小朋友嘛，多少在出门的时候啊，自己收拾东西的时候啊，会忘点什么。察言观色是一个成年人必备的技能。”
“我23了，不是小朋友！那个是乐高店！不是玩具店！”
肖战很好笑地看着他，刚想说点什么。
“……你手机响了。”
王一博打开一看，他小姨，就是今天约他的那位北京亲戚。
刚刚接通，肖战就听见王一博那台些许漏音的手机里传来一阵咒骂，比眼前的雨点还密集。
“王一博你是不是诚心晾我？啊？你姨我在这儿等多久了？我刚刚还跑到南边那栋楼的小吊梨汤，人家说没座了要等俩小时，我这又跑到西边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少的，还告诉你了南京大牌档南京大牌档！你人呢？”
“哪有客人来北京，主人请吃南京大牌档的啊？”
“你再说一句？”
“对不起。”
对方使劲吼了一句，限他十分钟之内滚过来，决绝地挂了电话。
“这就是你那个亲戚？”肖战麻利地点开地图搜索南京大牌档：“真的是北京人吗？性格这么辣，像四川妹子。”
“你是四川人吧？”
“你怎么知道？”
“刚刚拉着我跑的时候四川话说得挺顺口。”
“……”肖战回忆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是有些失态了，心里后知后觉尴尬起来，努力掩饰呈现在脸上的不自在：“啊你亲戚说的大牌档在对面呢，三楼。”
王一博傻傻盯着越下越大的雨按下暂停键，肖战拍了拍他，暂停切换成播放。王一博再一扭头就冲他笑起来了，肖战第一次看见他笑，斜挎包上的黑色鸭舌帽跟着他摆，裤脚沾上的雨水在他脚下晕开一片暗色。
“那还得麻烦战哥再带我跑一次啦。”
真是救了命了，像小狗。
这是他的第二印象。落难的小狗，淋湿了雨没人给擦，好可怜。
“你记不记得故事的最开始是我问你这里有没有好吃的。”
“怎么了？我这不带你去找吗？”
“……”
肖战从小就受不了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不好意思，这只湿淋淋的小狗他今天擦定了。
好不容易摸到商场正确入口，肖战找到了直梯，刚刚还阴沉沉下暴雨的天，转眼出了太阳，雨还是没停的意思。
“刚刚那是你姐吗？你表姐？”
“不是，我小姨。她小时候被她妈妈送到我姥姥家住了，喊我妈姐，我妈把我生出来那年她才九岁。”
“那你几几年的？看着就比我小很多。”
“九七。”
“果然是小朋友，啧。我比你大了……六岁呢。”
小狗又不满意了，哼哼着说怎么看出来的，我也没觉得你多老。
南京大牌档在商场里，肖战觉得一点有没有大牌档的意思，看别的地方人满为患，这里孤高不自赏，不禁质疑起厨师的水平。
进门过了一个小厅，一个身穿绿色单衣的女生热情地挥着胳膊：“这儿！”
肖战走在王一博后面，拍拍他肩膀：“再见！”
“你干嘛？”
“谢谢你啊帮我，我总不能搅和你们叙旧吧。”
“一博，那是你朋友吧！”还没等肖战转身想跑，小姨先发制人：“带朋友来了就一起呗！”
“小姨好，我们也是路上才认识的，也不熟，他就是给我带个路。”
小姨看着俩人杵在门口，面面相觑，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流转，顿时喜笑颜开：“既然不熟，坐下吃顿饭就熟了，来吧！”
肖战莫名其妙坐在小姨对面的时候，他才觉得被骗了。
小姨已经三十二了，但看上去很年轻，白白瘦瘦扎了高马尾，五官精致圆脸有梨涡，笑起来特别甜，但是肖战现在觉得她笑起来是有点不怀好意的。
倒不是针对他的不怀好意，说不清道不明。
“一博怎么又瘦了呀？你妈妈姥姥最近怎么样啊？”
“都挺好的，这次我来北京就是来玩，我妈听说了让我顺道来看看你。”
“怎么听着你还不是很乐意呢。”
“没有没有哪敢。”
肖战竖着耳朵听他俩聊天，盯着眼前的桂花糕跃跃欲试。
“那个……肖战。”
“啊？”
“介绍一下，我小姨，陈涵，在电视台工作。这是肖战，新认识的。”
“电视台吗？”肖战放下了跃跃欲试的筷子：“我这次来北京就是来跟电视台谈生意的。”
小姨拿着水壶涮勺子，顿了一下：“我听说了……但是我就是在电视台做翻译的，平时翻译翻译稿件而已。没事儿，今天不谈工作，你是一博朋友，待会儿我俩聊完了让一博再送你回去啊。”
肖战以为吃完饭也就完了，没想到这小姨是个话痨，拉着王一博从她小时候多么依赖她姐姐讲到她上大学之后她大大还买了一袋曼妥思去看她。
“你知道吗真的太神奇了，我真的没说过我喜欢吃曼妥思，我那个时候正准备论文呢，那英语专业的论文给我头疼得你都不知道……那天下午我大大给我打电话，说我来看你了。我当时看见那兜曼陀思我就泪流满面……”
小姨拽着王一博袖口，王一博手忙脚乱给她拽纸。
“你太幸福了，我大大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你有这样的姥姥真的很幸福你知道不……”
肖战听不下去了，起来去了趟厕所，没想到回来之后俩人还在聊，并且换了个话题，关于小姨为什么单身到现在。
“我不是没谈过，以前谈过一个当兵的，后来……他三天两头见不到人，我又是干翻译的，聊不到一起去。分了之后就再也没找过了。”
“没人追你吗？你这条件多好啊。”
“追是有人追，就是看不对眼……”
“是你眼光太高了吧。”
“啧。”小姨把剩的最后一个桂花糕夹进盘子里，抬头看见肖战拿着筷子百无聊赖在盘子上戳：“肖战，你单身吗？”
肖战猝不及防抬头：“我单身啊。”
“你想干嘛啊？”
小姨对上王一博的眼睛，时隔几个小时，再次露出肖战初见她的那副“不怀好意”的微笑：“没事没事，就问问啊，这年头找个真命天子真不容易……”
肖战又低头翻了半小时抖音，再抬头发现整个店里只剩他们一桌了，服务员开始清扫垃圾。
小姨正在对年纪小经验不足的王一博侃侃而谈，胳膊碰到了旁边扫地的服务员阿姨：“你们是不是快下班了？”
服务员阿姨看看桌上，又看看三个气氛凝固的年轻人，尴尬一笑：“啊啊没事，还没到点。”
小姨收拾了一下，拎起包和伞：“外面也不下了，这么晚赶紧回去吧。一博你记得跟我姐带话啊，顺便送送人家战战。”
小姨风风火火坐地铁去了，留下俩人在王府井街上乱窜。
“你小姨真的很活泼，这样的怎么会没对象呢。”
“其实我觉得，她就是眼光高，三十出头的年纪见过太多人，她本身又很优秀，越大越不想找。”
“那你呢？九七年的小朋友有没有初恋啊？”
“肖战。”王一博突然停住了，站在一个小十字路口，趁着路口对面照相馆复古的装修风格，面对面站着，头顶密不透风的黑夜，谁也没说话。
王一博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我这是真的没谈过，但是万一有个人，人家真的有，而且在谈，你不觉得你刚刚说的话会被打吗？”
“啊？”
“……你是怎么平平安安活这么多年的。”
肖战皱起了眉：“王一博，咱们才刚认识不到一天诶。”
“所以呢？”
“你不觉得你刚刚对我说得这些话，特别像那种……起码同窗一个学期的同学才能说出来的吗？”
王一博眨巴眨巴眼：“是吗。”
“不是吗？反正我一直都这样。”
肖战这次看王一博的眼睛，眼底印着北京夏夜的晚风，游走的车灯，由红转绿的光芒。看了一会儿，尴尬劲又犯上来了，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事。”
转身过了十字路口，回头王一博还在原地。
“你怎么不过来？”
隔着人行道与路灯，王一博一手把帽子扣回头上，低着头身子前倾往马路对面跑。
真的是小狗吧，连姿势都一样。
“你知道哪有地铁站吗？”
“你小姨不是说让你送我吗？我以为你知道。”
肖战觉得他今天出来觅食就是个大乌龙，还花了一百大洋去了什么展，好巧不巧碰上来会亲戚的小屁孩，被骗了一晚上时间，现在地铁都快停运了，俩人还不知道地铁站在哪。
两个人在大街上绕了半天，最后还掏了一次身份证进了天安门广场，碰上人家值班人员清场，终于问了路。
从景区里下了个街边楼梯到地下，终于看到了安检的框框。
两个人都觉得挺无语的，坐上地铁谁也没说话，一个奔西去，一个中途下车不知归处。
王一博根本没问肖战住哪，肖战也没问他。王一博中途下车的时候肖战撇了一眼他的脸色，干巴巴说了句再见。
对方笑了一下，转身奔向楼梯口。
看着形单影只的，但肯定没自己孤独。
都是过客吧，肖战想着，来北京出差第一天，遇到个这么实在的小朋友，其实……还挺不错的。
没有缘分而已。
等肖战回了酒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王一博是干什么的啊，不像学生，也没有被工作打磨过的痕迹。怎么体力这么好，绕了那么大一圈也没说累。
洗完澡躺床上搜攻略，决定明天去前门转转，放下手机便入睡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就失算了，一下子睡到上午十一点，起来的时候肖战看着窗外的太阳差点以为省了两顿饭。
前门没有直达的地铁，正巧转线的站点在维修，肖战看着挤地铁的游客，本地打工人站在站台黄线上吵吵嚷嚷，突然觉得这么大的北京，自己没了归处。
查地图的手僵在半空，背靠石柱迷茫地盯着地铁线路上本站的红叉叉。
“同志，迷路了吗？”
肖战听着声音是在左边，靠着柱子向左扭头，却空无一人。向右看，只有一个大爷拎着行李箱正往人群里挤。
他有些奇怪地又把头扭回左边，正好对上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盯着他看。
太近了，差点撞上那人的鼻尖。
“王一博？”
王一博撤远了一点，站得规规矩矩，嘴角挂着笑，双手抓着他灰不溜秋的包带，有些不安地搓着帆布绳。一双眼睛盯着他，炯炯有神。
腾出一只手扶了扶帽子：“你是去天安门吗？我还带你吧？”
真的奇了怪了。
肖战心想。
这么大的北京城，他好像有归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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